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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爾新釋》導讀文章:〈封閉系統的開放解讀〉

封閉系統的開放解讀(摘錄)

文/關子尹(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教授)

Hegel

黑格爾哲學自面世以來,其於世上的影響,無論直接或間接,無論是好是壞,都可謂波瀾壯闊,其於學界所引起的爭議,更是一浪接一浪,而且毀譽互見。黑格爾哲學以宏大見稱,但一向最被批評的,是其過度強烈的系統性和封閉性。先是祈克果,後是波普,都因此對黑格爾哲學大施撻伐。儘管如此,黑格爾著作處理各種課題,特別是社會政治議題時的曲折但深邃的論述,往往令人耳目一新,故百年以還,於普遍的敵視眼光之中,還是出現了一波又一波的「黑格爾復興」運動,這些思潮的基本旨趣,可謂各有所本:如德國狄爾泰之為人文科學重新定位,如義大利克羅齊的歷史反思,如法國希波拉特、科耶夫等關於哲學與社會政治參與的討論,如匈牙利盧卡奇的資本主義批判,如法蘭克福學派之論工具理性,乃至當代美國匹茲堡學派對經驗認知和概念規範性的重新思考等,不一而足。最有趣的,是上述各家關注的議題雖異,但都不約而同地從黑格爾的閱讀和詮釋中得到重要靈感,而其取法者,都以較早期的黑格爾著作為主,特別是《精神現象學》一書(間或包括後期著作中的一些焦點主題,如客觀精神、法權哲學……)。學者之所以特別重視黑格爾較早期的著述,除因為其中獨特的反思精神和對常理充滿洞見的批判外,大概也因為其相對而言的開放性。

相反地,明顯地代表了黑格爾較成熟階段的系統著作如《大邏輯》,特別是其《哲學百科全書》,長久以來,除非對黑格爾後期系統架構有偏好,學者大都持保留態度,特別是面對黑格爾史無前例的系統營造意欲,和由此而帶出的一些驚世的論旨,如言哲學或歷史的終結、絕對精神的自我認知、概念與客觀性的絕對統一等,論者更視為畏途。總而言之,世人對黑格爾於哲學史中享有的祭酒地位雖鮮有懷疑,但對其成熟期籠罩一切的學說都保持相當距離。這種對黑格爾學說的觀感不獨廣見於一般學者,即使當代哲學名家亦不能免!在一個學術會議上,伽達瑪和利科之間便有以下一段發人深省的對話。伽達瑪說:「關於黑格爾,我是有保留的。在這次討論中,我將嘗試尋找一種方法,看看能否超越和克服黑格爾的終點。」利科回應說:「我完全同意伽達瑪教授的看法,即我們要放棄一種〔建基於〕絕對知識的哲學。現代哲學的悲歌,就是我們必須提出黑格爾的問題而不採納黑格爾的答案。」甚至是巨擘如海德格,更一直把黑格爾視作「持久的頭號論敵」,以至其畢生漫長的思想旅途中,每一個階段都要大費周章地與黑格爾劃清界線。其所以如此,亦因其不滿於黑格爾哲學森嚴的系統性和其系統的無限性等。這一點,他的好幾位高弟如穆勒(Max Müller)、布略克(Walter Bröcker)等都看得明晰,於此不贅。

就在這樣的一個學術氛圍下,劉君創馥近著《黑格爾新釋》一書的學術意義便清楚顯出。創馥負笈德國經年,對德國觀念論,特別是康德和黑格爾哲學有深厚造詣。他對黑格爾的解讀與評價,整體而言,固然是正面和肯定的,但劉著最大的理論特點並不單如此,而是其把黑格爾哲學解讀為一開放的系統。他所設想的開放性並不只限於黑格爾的早期著作,而更貫徹於其晚期著作之中,包括《大邏輯》和《哲學百科全書》。要達到這一論點,作者必須對黑格爾系統的整個理論建築做全面的重估。他緊扣黑格爾辯證法旨在對吾人經驗理解中的片面性與獨斷性層層超越這一基本精神,用以對黑格爾晚期哲學中歷來最具爭議的核心概念如無限、理性、思辯、永恆、絕對等做全新的思考,從而把「終點」的困難消解於無形:如把「無限」了解為一並非與有限相對立的「二階範疇」,把「理性」設想為不固守於任何確實不移立場的一種「務虛」的能力,把「思辯」了解為層出不窮的「後設的反思」,把「永恆」了解為「無時間的把握」或不再受時間條件所限囿,和把「絕對觀念」僅視為一套總攝一切議題的「方法論」。有別於對黑格爾的主流解讀,作者獨排眾議,力主「黑格爾的野心其實可謂非常細小」,並矢志於把黑格爾「去神祕化」,俾其學說的理論活力得以釋放,並充分發揮其對現代世界眾多議題的縣解功能。最難得的,是作者於黑格爾原典出入無礙之餘,更自當代分析哲學傳統的有關論述中擷菁取華,權作他山之石。特別是他借用戴維森的「善解原則」,以說明黑格爾精神哲學藉自由概念去解析人文精神世界這一進路的理論依據,這一點尤為全書點睛之筆。總的而言,劉著於文獻上持之有據,於論述上言之成理,並帶出嶄新視野。無論能否真的平息普世對黑格爾哲學的猜疑,起碼已成功地為黑格爾研究開創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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