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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戰時過客』到『文化鄉愁』」講座側記

講題:從「戰時過客」到「文化鄉愁」──1960~1980年代外省記憶群體的轉變與在地化
時間:2023年6月16日(五)19:00-20:30
地點:聯經書房B1思想沙龍(台北市新生南路三段94號)
講者:楊孟軒(密蘇里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蔣竹山(中央大學歷史學研究所副教授)

左起為中央大學歷史學研究所副教授蔣竹山、本書作者楊孟軒

「逃離」中國的時候,他們不曾想過,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了家

「1960~1980年代外省人在臺身分認同的轉變」一直是楊孟軒長期研究的主題,同時也是其博士論文的內容,《逃離中國》一書便是他幾十年來經由反覆研究撰寫而成的結晶。

有趣的是,《逃離中國》談的雖然是「臺灣的故事」,但楊孟軒最早是用英文於2020年出版《The Great Exodus from China: Trauma, Memory, and Identity in Modern Taiwan》,直到今(2023)年二月,才由臺大出版中心譯成中文,與臺灣的讀者見面。

從「過客」變成「走不了的人」

過往,當我們談到這群「跟著蔣介石來臺灣的外省人」時,其印象大多是「大時代」的記憶,例如:因為國共內戰失利而來臺、成為臺灣大批的移民等等,然而,過往我們大多是站在上帝視角的大史觀來看待這群人,因此忽略了這群人本身,又是如何去「記憶」這段歷史。

1950年代,這群人雖然在兵荒馬亂之中抵達臺灣,耳裡卻還是響著蔣總統「反攻大陸」的口號,因此大多數人只覺得,待在臺灣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認為自己僅是戰時之間的「暫時」過客。

不過,隨著時代的演進,到了1960年代的他們,漸漸發現反攻大陸可能只是一個口號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我此生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回去我的家鄉」,而當他們發現自己從「過客」變成「走不了的人」時,這個「焦慮感」就像是遲來一般,強烈地佔據他們的心靈。

面對這麼大的創傷,他們必須要找尋方法、尋找新的認同才有辦法度過這個「難關」。

屬於他們的「記憶的歷史」

楊孟軒不斷提及,《逃離中國》是一本記錄外省人在臺的「記憶的歷史」。

記憶,是人與人在社會中彼此交流的「結果」,這和「歷史記憶」並不相同,歷史記憶是人們對於該事件有明確的前因後果、論述的共識,針對同一件歷史,會有不同歷史記憶群體的人,例如:以二二八事件為例,有些人認為那是「政府屠殺」,也有些人認為那是「暴民動亂」,這裡就有兩個不同的歷史記憶。

然而,「記憶的歷史」的重點是「記憶」本身,其中,人們會透過某些「物件」、「事件」去記憶這個時代,而同一群人的記憶也會互相影響,彼此產生共鳴,是一個「多向」的關係。

那麼,為什麼我們要去研究這群人的「記憶的歷史」呢?

當我們談到「外省人」這個主題時,很直覺會聯想到「老兵、眷村」,然而這僅僅只是大眾的記憶,事實上,「老兵」也只是外省人中的一部分並非全部,這點也反映了現在或是大眾對他們的了解,和他們自己當時的記憶其實是不同的。

所以,他們當時又有什麼樣的「記憶」呢?

若是在1950年代,會發些這群外省人特別喜歡談論「抗戰」時期的回憶,經常用抗戰時期與當下的生活水準做比較,事實上,他們之所以會這樣回想,某種程度也是反應了他們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回家的潛在心理,透過一起去回想、回憶這些過往的種種,其實也是他們平衡心理創傷的一種方式。

到了「認清現實」的1960年代,當他們發現自己再也回不了家時,這樣的創傷其實是很嚴重的,就像是活在無盡的顛沛流離中,這樣的痛恐怕不是我們今日能夠想像的。

而這樣「回不了家」的創傷,也就慢慢轉變成「文化鄉愁」,因此從這個時代開始,我們會看到很多外省人開始用力地去保存「家鄉味」,像是:山東的饅頭、四川的辣椒、上海的菜飯……。即使他們心中沒有主動去保存,但這股「文化鄉愁」依舊會驅使他們去追憶、緬懷家鄉,這並非一個靜止的行為,而是不斷隨著時代演進的過程。

有趣的是,同樣的「文化鄉愁」也可以反應在外省人與「國民黨」之間的關係。事實上,在中國大陸時期,許多外省人和國民黨並沒有太過緊密的關係,甚至還有不合的情況,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已經來到臺灣的1950年代。然而,當1960年代「文化鄉愁」湧上時,外省人們下意識會想要抓住「同鄉」的情感,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造成了外省人逐漸依附著國民黨的狀況。

除此之外,若想了解更多當時這群外省人的具體想法,楊孟軒說非常推薦去找臺灣戰後初期報紙,在廣告的欄位,經常看到外省人發布的尋人啟示、徵義父母、外省女婿等等,詳情可見書中的第四章「漫漫歸鄉路」。

《逃離中國》一書的特別之處

本次與楊孟軒對談的蔣竹山,除了近年致力推廣大眾史學外,同時本身也是《逃離中國》一書中描寫的「外省人」,只不過蔣竹山是1968年出生在臺灣的「二代外省人」,和書中的「一代外省人」已有些許不同。

而回應前段楊孟軒提及大眾對外省人都是跟著蔣介石撤退來臺的老兵、眷村的刻板印象時,蔣竹山便舉了他父親的例子。

蔣爸爸跟著國民黨的軍隊,曾一路從對日抗戰打到越南,後來才輾轉來到臺灣,並非1949年就來的那一批。然而,即便自己父親就已是外省人中「特例」的存在,蔣竹山本人自己從小到大對「外省人」的印象,還是會有如同前面所述的大眾刻板印象,更凸顯這段歷史的「亟需被理解」,這群人其實本身就是複雜而非單一的群體,如同這段歷史本身。

蔣竹山認為《逃離中國》一書的最特別之的地方,便是楊孟軒以這群人一波一波「創傷」取代過往以單一事件去論述的主軸,即是「非引述個人記憶」來呈現外省人的生命史,而是試圖去了解外省人在臺灣的集體、社會記憶,即「記憶的歷史」,在不同的歷史時空中,了解其形成、轉變及其意義。

西方學界大多習慣用單一事件去解釋,然而《逃離中國》恰恰相反,蔣竹山認為本書其實也是和西方理論的對話展現,具體可以展現出楊孟軒在書中創造的各種新名詞,例如:「原子化單身男性」指的是年輕就從軍,一路跟著蔣介石來臺的單身男性。

過去臺灣並不乏有關「戰後外省人」的研究,不過這當中的歷史進程,其實也可以反映當代群體的變化。最早在1962年就有四川文獻出版同鄉會的相關內容,呼應「文化鄉愁」這個主題,1970年代則是有中國地方文獻等等的內容,與此同時還有像白先勇這樣的作者,透過文學作品去反應這個時代的群體,不過這當中還是存在不少刻板印象。

1987年,開放返鄉探親後,不論是研究上還是文學作品上都出現很多「返鄉故事」,但一直是要到2009年,龍應台出版《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這本書之後,不只是臺灣,而是兩岸才開始討論這段「大出走」的歷史,又或者可以說,是「重新建構」這段歷史該怎麼訴說。

研究這段歷史的真正目的

隨著時代的演變與社會政治立場的變化,每當提及「外省人」的故事時,往往會收到一些尖銳的「批評」。就楊孟軒自己出版《逃離中國》的經歷而言,他就曾收到過不少「激動」的評論:

「流離、創傷?趕快滾回中國不就解決了嗎?」、
「現在還分本省與外省?離譜至極!」、
「現在還有外省人喔?應該快死光了吧?還沒死的外省人都是軍隊裡面的一些退將,拿中華民國的退休金,可是天天想著賣臺吃裡扒外,都是中共同路人。」

即使在今日,當僅僅只是提及「本省」、「外省」這兩個詞時,彷彿馬上就要挑起族群衝突,然而,用這樣的態度去面對這個議題,並不會改變「這是曾經發生在臺灣的真實歷史」的事實,楊孟軒認為,正是因為大家在乎、關心這個議題,才會每次談論到就會有這麼多情緒激動的人,在評論區裡吵架。

事實上,「我們到底該怎麼看待這群外省人」從來就不是一個非黑即白、能夠一分為二的是非題,外省人本身的雙重身分,即「戰爭時期得移民者、難民」,但同時又是「(代表中華民國)對臺灣的殖民者」,這樣複雜的雙重身分同時反應了這是段複雜的歷史,需要我們花更多力氣去理解它。

蔣竹山以羅斯伯格的「多向記憶」理論回應《逃離中國》中不斷變化的「記憶的歷史」,如同這群記憶群體本身就會彼此交流,這段記憶是多方向性的,如同這段歷史雖然是在談「外省人的歷史」,但它本身就是一個富有多面向議題的歷史。

蔣竹山認為,對創傷與流離記憶提出具有歷史見識的理解,本身就是尋求同理、正義的可能性,而這也是楊孟軒出版《逃離中國》的目的,該研究的目的是「理解」,並且希望能為這個社會帶來所謂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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